作为孙佳导演的第一部长片作品,正在上映的影片《和我说早安》,讲述了身患抑郁症的主人公“小筝”在一次集体写生中实现与自我和解,从自我伤害到自我接纳的故事。影片以独到的视角聚焦青年抑郁症群体,兼具作者表达与现实观照,在呼唤大众关注身边抑郁症患者的同时,将一种积极和温暖的生活态度带给了每一位观众。
值得认可的是,导演并非以一种高傲的姿态“贩卖”抑郁症患者所经历的情感伤痛,而是通过对影片中“双空间”“双女主”“双结局”的建构,映射出当下部分青年在心理伤痛、青春镜像以及自我认同等方面存在的客观问题与症候,并试图为正在经历抑郁症的患者们提供属于导演的思考和建议。
视听对立的双空间
影片在讲述“画室写生”主线故事的同时,多次插入小筝回忆与母亲相处时的片段。这种不同时空事件的插入,不仅多次与主线情节形成呼应,还向观众解释了小筝抑郁症形成的家庭原因。在对两个不同时空的处理上,导演选用了截然相反的视听表现形式,区别开了“现实空间”与“心理空间”。
在写生的场景中,画面整体色调偏暖、光质较柔,给观众一种舒适、放松的视觉体验。室外场景中大量自然光和开放式构图的使用也使画面光影更加轻松、自然且真实。而在回忆中,导演则广泛运用极具戏剧性的蓝色硬光,频频在封闭构图的画面当中以明确的冷色调和角色脸上强烈的光影对比渲染一种压抑甚至惊悚氛围。这种极端的光影显然不符合观众的生活经验,是导演借此将小筝抑郁的内心世界外化,形成极具主观色彩的心理空间。
基于对现实空间和心理空间的指认,影片的叙事逻辑得到进一步完善。心理空间中的各类视听元素彼此印证:噪音纷杂的雨夜、车厢里相互独立的单人镜、阴暗场景下女主的红色衣装,共同构成关于对抗、挣扎的情感书写。而现实空间的明媚和开阔,无疑是为小筝渴望的“逃离”提供了充分的条件,同时也为小筝生日时在落日崖的行动做出某种预示——小筝得以挣脱自己内心的束缚、正视自己的病症,以接近死亡为代价,远离了回忆里可怖的心理空间。导演通过对两种空间的构建,不仅揭示了小筝抑郁症形成的内在根源,更清晰地勾勒出其从幽闭心理空间向开放现实世界艰难突围的路径。
互为镜像的双女主
作为影片的双女主,小筝和梦琪从出场便形成了某种对立镜像关系。近景浅焦镜头使小筝几乎不与身边的同学共享画面,无论在热闹的大巴车上还是在写生住的民宿里,小筝都与他人有着强烈的疏离感。而梦琪则常常被围在同学中间,深受同学们的认可与喜欢。然而,随着故事讲述,两人表面上的性格差异逐渐因其内心共同存在的抑郁情绪而被统一。夜色下,偷偷跑到画室练习的小筝和梦琪相对而坐,立在两人之间的画板化作镜框,两人互为对方的镜像。小筝的抑郁症是显性的、自知的,而梦琪的抑郁症则是隐性的、未被认知的。在梦琪以“跟踪”“接近”“挽留”等行动阻止小筝自杀的同时,小筝也通过“你累不累”的质问打破了梦琪长期以来的自我伪装与心理防线,帮助梦琪得以正视自己内心深处不曾被看见的苦痛。
因此,影片所讲述的并非传统叙事中健全角色对抑郁症患者的开导,而是两个患有抑郁症的女孩,在彼此倾诉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在彼此拯救的过程中自我救赎的故事。其超越了对抑郁症个体的单向度刻画,通过小筝与梦琪这对互为镜像的双女主关系,深刻揭示了抑郁症的复杂性。同时,导演也对现实中的抑郁症患者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自救方案,即认识并接纳自己的内心。
表达统一的双结局
在影片最后,导演以小筝在医院回头后梦琪的“消失”和小筝身上病号服的出现在情节上形成突转,为观众留下了开放的结局。小筝生日当天在落日崖由黑场所遮蔽的“真相”变得模糊不可推测,乃至于梦琪这一角色是否真实存在也变得耐人寻味。但不论故事的“真相”如何,导演想要通过结局对观众表达的内容是一致的——抑郁症不是洪水猛兽,接受病症存在的客观现实也许才是某种可行的解决办法。当小筝穿着病号服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放声大哭,画面与影片开始时小筝对镜练习微笑形成呼应,压抑了整部影片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在此,小筝卸下伪装,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小筝在落日崖看到了日出,在自我毁灭的诉求中得到了救赎。这并非廉价的痊愈童话,而是对“接纳”力量的庄严宣告——承认伤痛的存在,才是治愈伤痛的起点。
影片不仅是一部关注抑郁症群体的现实之作,更是一部充满艺术巧思与真诚思考的青春启示录。它摒弃了悲情贩卖,用温暖的光影、深刻的镜像关系和充满希望的主题表达,为那些可能正深陷心理困境的个体点亮了一盏灯:在自我和解的晨光中,对自己说“早安”。
(郝静静:山西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编剧;刘泽甫:山西大学文学院2024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