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以下简称:《封神二》)于2025年春节档上映,该片仍然在延续着乌尔善特有的东方神话史诗风格,通过建构多重的父子关系推进情节发展,力求通过“质子”姬发英雄成长过程,将改朝换代的宏大历史事件,转换为具有现代意义的父与子的冲突。
一、守正·神话原型的现代讲述
荣格在讨论艺术本质时说:“艺术作品的本质所在,在于它超越了个人的生活领域——以艺术家的心灵向全人类的心灵说话。”《封神》系列电影根据神魔小说《封神演义》改编,而《封神演义》主要内容来源于中国古神话传说,其中的神魔故事也表达了后世人对原始神话世界的向往。所以从神话原型去阐释《封神》系列电影的故事主线及精神内核也就成为了必然。
(一)神话史诗与民族记忆
荣格是这样定义集体无意识即原型的概念的:“除了我们的直接意识之外, 还有第二个精神系统存在于所有的个人之中,它是集体的、普遍的、非个人的。”每个民族都是从神话时代进入历史时代的,每个民族关于早期历史的记忆,都离不开神话,华夏民族也不会例外,《封神演义》被后世不断地改编为各种艺术表现形式也是因为它是华夏民族记忆的重要传承之作。
《封神》系列导演乌尔善的创作风格其实一直具有对中国神话史诗视觉上的理解与解构,从他的《刀见笑》《画皮2》,到《寻龙诀》,有一种清晰可辨的魔幻视觉风格在里边。到了《封神》系列,乌尔善说,用电影“魔法”重塑中国神话史诗,《封神演义》是对华夏民族原始记忆最好的继承与演绎,对《封神演义》的改编是了解中国文化最好的方式,它代表着一个民族的记忆。
(二)“父与子”矛盾关系的驱动
乌尔善在接受采访时曾说,站在创作者的角度,要找最打动自己的人物关系和事件。在电影创作中,首先要找到牵起整个“封神宇宙”的叙事主线,乌尔善选择了最使他“感受到”的“父与子”关系——姬昌与儿子伯邑考、姬发,纣王殷寿与儿子殷郊。乌尔善选择从“父与子”进入他的“封神宇宙”。
在西方文化传统中,父亲的形象总是与宗教偶像的形象叠合在一起的,人们通过对宗教的崇拜,来完成对自己父亲敬畏的伦理关系得以体验与固化,故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父亲情结”:上帝,是人类的“Father”。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流转之中,这种集体无意识流传下来,就形成了在西方人认知中,对苦难的隐忍、生活的习惯,都是对这一“Father”的模仿,在电影《封神》系列的叙述与结构中,带有鲜明的西方古希腊戏剧与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式”的风格与命运悲剧模式,构建了一个古希腊式“父与子”弑父主题。
在中国人的世界里,也是有了父亲的存在,确定了亲子关系,才有了伦理上的“孝”。“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在《封神》电影中就是一个原型符码,乌尔善通过“ 隐喻”“象征”的手法,对这个符码注入了自己的人文思考,给“父与子”这一关系赋予了代表民族、代表文化的大意。
二、创新·父子之“命”神话原型演绎
父子、君臣是中国古代伦理生活中的两大伦,“父与子”这一关系是非常能代表中国传统文化关系的符号。《庄子·人间世》提出父子之“命”与君臣之“义”的观点,分别对应于“不可解于心”和“无所逃于天地”,其代表着华夏文化基因中蕴含对人伦关系的客观理解,这种观点代表了道家对人伦的基本解释。小说《封神演义》恰恰是深受中国道家文化影响的文学作品,甚至可以说是一部精彩的道教宣传品。
(一)中希“杀子”神话
1、“杀子孝父”
有关“父子”之伦最早呈现在中国上古神话是在《郭巨埋儿》(出自《24孝经》)。那是一个大灾之年,孝子郭巨为了节省粮食给自己的老母亲,而把自己的儿子给活埋了。《24孝经》还有一个《尧舜禹》故事:舜是一个具有才干的人,很得尧的赏识,但舜的父亲瞽叟却不喜欢舜,宠爱舜继母所生的儿子象。为了除掉舜,瞽叟制造了一系列的“意外身亡”现场,舜凭借着机智勇敢而死里逃生。这则上古神话故事正好贴合了父子之“命”“不可解于心”的观点,中国传统文化中“杀子孝父”的父与子关系模式即是由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话原型积淀而成的,这种人伦认识也延续到《封神演义》中甚至是《封神》系列电影中几对“父与子”关系构建中。
2、“食子弑父”
西方文学中循环着这样一个母题:父食子,子弑父。最早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从初代天神乌拉诺斯被其子克洛诺斯阉割窃得神权到克洛诺斯为了维护神权吃下自己子女的行为,都在重复这一神话原型母题。最有名的当属经典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陷入“杀父娶母”命运泥沼之中,验证了命运神谕。这样“弑父”主题在古希腊神话中还有很多,而后世西方文学也在延续这一神话原型母题,如在《哈姆雷特》《钮可谟一家》《变形记》等。
原型批评理论家弗莱曾说,所有艺术创作都是同样程式化。无论是中国文学第一种表现阶段神话所奠定的“父与子”文学母题,还是西方文明第一阶段古希腊神话“弑父”主题,都体现出后世文学对话原型母题的重复与延续。那么,这种“程式化”创作的延续自然而然通过“集体无意识”延续到了《封神演义》中构建父与子的关系。
(二)《封神》系列中的“父与子”
父与子是人类关系中比较特殊的一种关系,自电影诞生那一天,有关“父与子”母题的描绘不胜枚举,从最单纯的父子:《我是山姆》,到家喻户晓的《当幸福来敲门》;再到中国导演李安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都在探讨着人类文化中永恒的母题:“父与子”。乌尔善谈到自己创作时曾说,“父与子”关系是他最想表达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
1、帝乙父子
纣王也就是殷寿的父亲叫帝乙,《封神一》中,帝乙偏爱嫡子殷启忽视殷寿,甚至当有暗杀时,他是被随意舍弃的弃子,这一点在《封神二》交代得更为清楚,同时也圆了为什么《封神一》中殷寿骤然升起的弑父欲望。而压倒殷寿最后一丝理性的是殷启在庆功宴中近身笨拙舞剑,帝乙一味夸赞:“启儿,启儿为我舞剑助兴。”情节到这里,与那个《尧舜禹》神话如出一辙。而接下来的剧情突转急下,从小到大的不公平积累成了幽深黑暗的欲望具体表现为电影中的“妲己”形象,引出殷寿的“弑父”行为设定,显然是承袭了西方文学的“弑父”母题。殷寿因长久被打压与忽略,最终被欲望所裹挟致使人性丧失,进行了惊世骇俗的“弑父”行为。这一人性的转换过程,参考了于莎士比亚伟大戏剧《麦克白》中麦克白如何从忠臣走向“弑父”之路的人性毁灭原型。
2、纣王父子
已经被幽深欲望所吞噬的纣王变成了无心之人,自然也被欲望所驱使,他不相信所有人,他要毁掉所有美好的父子之情,而殷郊就像最初的舜,无条件爱戴父亲,在殷郊说出:“请父王传位给我,我愿代父王自焚献祭”时,纣王知道要对殷郊动手了。纣王成为了那个瞽叟。接下来,借由妲己之手,制造了殷郊“弑父”之局,给了他除掉儿子之绝佳理由。最后看清一切的殷郊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诅咒:“殷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封神二》也延续着殷郊这一誓言并在最后彩蛋中殷郊应该也付诸了行动,可能在《封神三》中俨然是“纣王第二”,这种叙事原型模式显然借鉴了中国上古神话与西方神话模式的现代结合与演绎,以贴合现代观众的审美与价值需求。
3、西伯侯父子
这父子三人的关系在《封神一》中从西伯侯姬昌与伯邑考开始讲起。父子二人临行话别,画面的色调也更偏暖色调,象征着这对父子关系的“父慈子孝”。而姬昌与姬发的关系则还掺杂一个“假父亲”纣王。由于纣王极善于PUA,致使少年姬发更把纣王当做自己的“父亲”。但随着大殿上其他父子之间的残杀,姬昌表现出对姬发的脉脉温情:你是谁才重要!这种道德与价值观的传递与感染,使姬发产生了动摇。后来伯邑考惨死,姬昌疯癫,影片中最美好的父子之情被纣王以最惨痛的方式破坏,姬发成长,父子归心。回归了中国文化中最传统的父子模式。
小说《封神演义》故事主线来源于《武王伐纣平话》,但有较大的改动,《武王伐纣平话》中最后是殷郊砍掉了殷寿的头。《封神演义》中,殷寿见大势已去,点燃摘星楼自焚而亡。作者碍于所处时代推崇“忠孝节义”做了这样的修改。到了电影《封神一》更是延续中国传统神话“杀子孝父”模式,殷寿砍下殷郊的头(殷郊在《封神二》中吸取元始天尊法力复活),殷寿却被姬发这个西伯侯之子一剑刺死。可以说,无论是明朝时期的《封神演义》还是最新的《封神》系列电影,无不延续着中华传统文化的主题与精神内核。
三、传承·神话永远是当代的
(一)父子关系主题的执念
如果说最早的《武王伐纣平话》文本探讨的是“人+神”共同征讨“暴虐”帝王的故事,那么《封神演义》这部神魔作品则是在强调“神与妖”“父与子”“君与臣”的界限与秩序;《封神》系列电影呢?它承担着更为深远的文化传播与推广的意义。
可以说,《封神》系列是一个英雄成长的故事主线中,探讨的父子关系的电影。在系列电影中,把中华民族文化中最矛盾也是最动人的两个母题“少年成长”与“父子关系”作为主要内容融汇进电影中,以激起华夏民族的原始记忆与共同感受。
(二)讲好中国的神话故事
“封神”故事是一个神话故事,而中国神话故事有着非常丰富的结构与内容,要在当代讲好中国神话故事其文化意义是非常深远的。神话是一个民族长久以来精神内核的积淀与隐喻,是需要世代传颂与讲述下去的。乌尔善说:“神话故事之所以历久弥新,是因为它以民族心理为原型结构,以故事来传承某种价值观。它超越了具体的现实,用一种美妙的方式,讲一种真理、一种共识,有着跨越时代的力量。”
(苗迪系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文学院讲师,赵丹系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