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宝》作为一部描述藏族青年革命故事的影片,导演刘劲对民族性、宗教性和革命性的平衡与诠释,超出了同类题材在观众心中的既定印象,既带来了新鲜的审美体验,也成功引发了观众对这类题材影片的好奇与期待。
对特定历史时期的再现和创作需要审慎且坚定的历史观,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如何能够在尊重藏族和汉族各个民族感情的前提下,尊重史实、历史观,保有个性的同时又能兼具普遍性,让所有民族能够感同身受,将西藏解放的故事讲完整、讲精彩,成为了创作者面临的首要难题。笔者曾对昌都解放作过调研,了解该时期民族融合意愿较高、人民交往普遍化的情况。在观影前就十分好奇跨越如此长的历史间隔回望,主创团队会以什么视角拍摄和叙述这段庞杂的往事。
本片在剧作上有扎实、极致的表达,舍弃强烈的戏剧冲突,反而采用了一种文献性的文学语言来讲述。这样一种文献性电影历史题材处理方式在叙事上最大程度地贴近了现实和史实,也贴近了当地民族情感的现实。其中演员对于人物的塑造准确生动地传达了影片超脱于物质至上的情感属性,将人性的朴实与真挚,跨越时空相连。
阿坝州是整个红军革命历程上重要的转折点之一,本身具有一定的戏剧性和宏观革命视角叙事的可能性。本片没有选择宏观的全景式拍摄方式展现当时的风土人情,而是从主角天宝的心路历程出发,大道至简,突出了情感对影片的支撑性和引领性。片中所蕴含的情感能量离不开主创团队朴实的情感投入。导演刘劲将自己在阿坝州的生活实践经历输出到电影中。在藏汉两族人民情感对接中,丰富了天宝这一角色的厚度和可信度。跟随他个人视角下的叙事和角色的心路历程、个人情感的再现,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观众完全能够进入到他内心,该影片四两拨千斤地以小人物视角的内心冲突展现宏观革命的始末,保留了文献性的真实。这些对史实简洁勾勒性的表达与贴地性的叙事,让观众借由本片看到了红军在阿坝州革命历程全貌,使本片被赋予了更多的记录功能和文化价值,弥补了国产电影这部分缺失的拼图。
对于藏族佛教和红色文化基因的交融,本片采用独特的叙事特点,找到了一个诗意化、高度凝练的表达方式,呈现了小扎巴天宝内心宗教观念的变化。强调和渲染他个人视角下,红色的身影在他心中扎根的过程,并借此展现了红军过草地这种意像的某种崇高神性。片中细节繁多而缜密,共同将“苦难”这一不可避免的话题给出了更高级的处理方式。通过视听对“苦难”的诗化,没有让内涵变得浅薄,而是让它在苦难的历史真实之外,拥有了某种牺牲与奉献的神性抒情意义。
关注该片的情感脉络不难发现,片中展现的三次牺牲也和宗教性密切相关,哪怕是马的牺牲,都是浓墨重彩的塑造,有穿透银幕直击观众心灵的震撼力。牺牲和救赎作为世界上大部分宗教的基本议题,牺牲带来苦难,苦难带来崇高,某种程度上强烈影响了天宝内心的变化与冲突。
藏族同胞接纳解放军进藏所有的过程是有迹可循、有据可依的。藏族人民加入解放军、被授予汉名的那场戏,极具命运感和仪式感。当时在阿坝州有七十多位藏民加入了解放军,片中所提炼的几个角色作为代表,完成了这场有宗教神性的命运仪式。跟随角色的“我原来藏名是什么,汉名是什么”,在命运带领下走过了一趟重生般的情感体验。这种再度命名的细节强化了电影氛围,变成一种象征,实现了戏里戏外角色与观众的联动和情感的释放,令人动容。
影片是以小人物视角出发,真实再现了当时文化交融时期藏汉同胞一点点互相接纳的过程。无论是其中的文献真实性还是另外一个极端诗化的表现、宗教性神性的手法,都借由生动的象征,实现了角色和观众之间的强互动、共命运的实感。而这一切,无疑归功于主创团队对于本片创作、对于电影艺术的赤诚之心。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副教授,编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