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一部电影艺术化表现全国对口援疆十五年的辉煌成就?面对这个选题,我依然是忐忑和焦虑的。乌鲁木齐、阿克苏、库车、喀什、塔什库尔干……历时三年终于完成剧本创作。尽管有过一些大事件题材的创作经历,如《黄玫瑰》(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千顷澄碧的时代》(获华表奖提名奖)、《觅渡》(获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在已有的叙事高地上,如何再次攀登?下一部作品,何以成为一次真正的“凤凰涅槃”?这不仅是艺术的焦虑,更是一份对时代、对观众的责任。
这份持续的自省,驱动着我们从书写建党史上知识分子领袖瞿秋白、张太雷、恽代英的辉煌人生的《觅渡》,迈向正在拍摄中的新作《手捧繁星》。新片讲述了一段跨越十年的边疆教育传奇:深圳援疆教师姚思平在帕米尔高原经历教学失策与灵魂洗涤,从追求分数转变为教会学生“手捧繁星”;十年后,他曾培养的学生艾迪娜在人生失意时回到故乡,在追寻恩师足迹的过程中,揭开了不为人知的往事,最终接过了那束星光。两部作品题材迥异,但其创作内核,却是一场一以贯之的“觅渡”。我们寻觅的,是那条能渡向艺术深处、直抵人心深处的路径。它要求我们渡过分寸感的浅滩,追求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渡过模式化的泥淖,追求人物塑造的立体与深度。我们愈发坚定一个认知:真正有力量、能留得下来的作品,必然是用艺术的微光,去照亮大事件肌理与人性幽微之处的作品。
时代命题的叙事转化:
从“记录成就”到“照见人心”
面对“对口援疆”这一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创作的首要抉择是叙事策略。是进行全景式的、编年史般的宏大铺陈,还是寻找一个精准、深刻且充满人情味的叙事切口,实现从“记录成就”到“照见人心”的本质转化?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作品的终极价值,不在于罗列数据与政策,而在于用个体的命运轨迹与情感涟漪,去回答“援疆究竟留下了什么”这一深沉的时代之问。
为此,团队早在三年前便启动创作引擎,数次深入天山南北采风。我们被新时代援疆的蓬勃气象震撼,但最终驻足动容的,是浸润在日常生活里、细水长流的“山海同心”之情。初步调研提炼了涵盖教育、产业、工程、医疗等领域的七个人物原型,而长期“浸泡式”生活体验,最终将叙事锚点锁定在深圳援疆的“深喀社工站”。
这一选择源于双重审慎考量。其一,理念的深度。“社会工作”援疆标志着从“输血”到“造血”,从物质支援到“心灵建设”的深化,直接触及民族交往交融中最核心的情感共建。其二,艺术的可行性。社工站是充满戏剧张力的场域,汇聚具体人物、真实困境与细腻情感,为创作提供丰沃土壤,有效规避“主题先行”,可以实现“以一粒沙见世界”的美学效果。
在《手捧繁星》中,我们跳出对宏大政策的直接转译,聚焦人与情感的联结。姚思平从“育人”到“育心”的转变,艾迪娜从“受助”到“助人”的成长,正是千千万万援疆人与新疆各族群众手足相亲、守望相助的动人缩影。
“大事件+魅力人物”的深度实践
与类型化“治愈”探索
从《黄玫瑰》的防艾医生到《千顷澄碧的时代》的扶贫干部,再到《觅渡》的革命先驱,我长期探索的“大事件+魅力人物”策略,核心在于:只有将人物置于时代洪流的中心,刻画其抉择与内心世界,宏大叙事才能拥有打动人心的温度。在《手捧繁星》中,这一策略得到纵深开掘,还融入类型化“治愈”探索。
面对当下电影市场生态与观众审美期待,我们明确将“治愈系”作为影片类型方向。这既是搭建市场沟通桥梁,也是精准定位作品内在气质。希望借助帕米尔高原的纯净星空、喀什古城的深厚文化底蕴,为都市中精神内耗的观众奉上温暖心灵良药。这与《我的阿勒泰》展现的新疆自然魅力一脉相承,但更注重注入强烈现实关怀与鲜明时代印记,让“治愈”不止于风景,更源于人与人的深度互动与精神共鸣。
人物塑造上,我们“扎根原型”与“艺术升华”并举。从主动延长支教至三年、奉献生命的宁波援疆教师姚仁汉等真实人物事迹中,汲取纯粹精神养分,几度创作提炼,将“纯粹育人”细节注入姚思平角色,让人物动机与坚守有坚实地基,更突破单向度“奉献-感恩”叙事,创新书写新疆对都市人的反哺与深度治愈。我们的影片,也着力刻画姚思平与当地塔吉克族居民超越文化背景的深厚友谊,通过生活与思维方式的碰撞交融,展现援疆更深层意义——双向的、抵达文化内核的理解与共生,让人物精神世界更丰盈,人物关系更具立体感与时代气息。
同时,影片首次在国内大银幕深度揭秘“社工”职业在援疆中的独特价值与创新实践,展现其本土化运用成果。叙事结构上,十年时空双线形成精妙对照:同一片帕米尔星空,既照耀十年前初来乍到、心怀理想却彷徨的姚思平,也抚慰十年后学成归来、困境中寻根的艾迪娜,现实艰辛与记忆温暖达成诗意平衡,强化情感共鸣与艺术张力。
创作方法的涅槃:
“编导一体化”下的动态剧本与现场美学
“拍什么”体现创作观念与艺术眼光,“怎么拍”关乎创作成败与品格。在《手捧繁星》创作中,我们将“编导一体化”模式优势发挥到极致,以此为核心升华团队工作方法,提炼出可借鉴的“动态剧本工作法”。
我们彻底打破剧本创作与拍摄的前后壁垒,将剧本锤炼贯穿拍摄始终,这不是简单修补,而是动态、富生命力的创作状态。在新疆创作很特殊,尽管三年打磨17稿,但电影人一旦深入这里,新的思想、新的情景还是会给予我们新的灵感。开机前,团队多次深入帕米尔高原及南疆看景、复景。每一次实地走访,都是对剧本的再发现、再拷问与再激活。
例如,深入塔什库尔干牧区,目睹塔吉克牧民与鹰的血脉羁绊,感受其极端环境下的坚韧乐观,剧本中姚思平与当地居民友谊的段落自然被赋予具体鲜活、具文化质感的细节。鹰舞韵律、叼羊激情,虽然是剧本里已有的内容,但是怎么拍,拍好了怎么最艺术化地呈现,如何升华成为推动情节与人物关系的重要部分,我们都又进行了研讨、推翻、再创新。任何创作,必须向当下的真实生活保持绝对忠诚与开放。
这种工作法要求团队,尤其身兼导演与编剧的我,保持高度敏感与开放姿态,敢依现场情况、演员气质及新灵感,对剧本即时且有章法地调整。这是“带着镣铐的舞蹈”,需要严谨规划与即兴创作能力。为此,要求主演团队提前深入新疆“角色附体”式沉浸,从课堂教学和社工站的深入体验,到学习鹰舞、参与叼羊,演员触摸感受角色生活与内心,才能完成这种模式的创作。对真实的极致追求,只为让人物命运扎根新疆土地。
诗化现实主义的追求:
“虚”“实”平衡中的国际传播力
在总体艺术风格上,《手捧繁星》追求“诗化现实主义”审美,力求“虚”“实”极致平衡,呈现既真实可感又意蕴绵长、属中国且对话世界的援疆故事。
“实”,是影片的根基。全程在喀什、帕米尔实地取景,不仅为视觉奇观,更还原援疆场景与风土人情。社工站个案流程、人物服饰针线、居住环境、饮食起居,反复论证,每处细节真实筑牢现实深度,让人物悲欢坚守有可信土壤。
“虚”,是影片的翅膀。姚思平星空下沉思、艾迪娜古城追忆,及新疆山河的象征意义,力图升华为普遍情感与永恒命题,探讨梦想、坚守与融合。我们运用摄影、音乐、美术等电影手段,营造真实超然的意境,让观众在叙事外感受情感涤荡与精神升华。
我们深知,对口援疆伟大成就需高艺术水准电影传播。唯有作品足够动人“电影化”,才能实现有效正向文化传播,尤其在复杂海外语境,讲好这属于中国、也属全人类爱与希望的故事。
因此,《手捧繁星》深度融合喀什古城沧桑、帕米尔高原壮丽,及维吾尔族、塔吉克族非遗元素。目标不仅是创作援疆颂歌,更是打造兼具民族性、时代性与国际传播潜力的作品,成为展现真实、立体、可爱新疆的文化使者。
这部倾注心力与敬畏的作品,如其名,以手捧繁星的温暖希望,将援疆伟力与新疆魅力铸成心灵光影之桥。这对我们,是向艺术高峰的艰难攀登,更是必须履行的沉甸甸文化使命。路在“觅渡”中延伸,我们愿永做捧星前行之人。
(作者系《觅渡》《手捧繁星》导演、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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